第一年

1

“银色森林”农场里有成百上千棵大大小小的树,每一棵都是芭特的亲密伙伴。对于她来说,砍掉任意一棵都是极痛苦的事,即使是树林深处那粗糙多节的老云杉也不例外。她不相信任何人说的“砍树算不上谋杀……”,或许是有正当缘由吧,因为必须生火,必须使用木料,但不管怎么说,那还是谋杀。

屋后的白桦林从未砍过,否则那可是犯了大忌。有一次,一棵白桦树被秋天的暴风雨刮倒,芭特因此哀伤了好久,直到它变成一根长满青苔、周围蕨类丛生的漂亮木头,她才释怀。

银色森林里的每个人都很喜爱这片白桦林,虽然白桦林对于他们的意义肯定及不上对芭特的。对于她来说,白桦林是鲜活的。她懂这些桦树,这些桦树也懂她:这些弥漫着蕨香,树影斑驳的清幽之地,懂她:你看那清风,在枝叶间向她欢欣致意。自记事起,她就在这片林中嬉戏、游逛和幻想。这片白桦林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中,主导着她的生活。小时候,这片林子里会住着朱蒂·普拉姆故事里的妖精和小绿人。如今,这些亲爱可爱的、曾经深信不疑的事物已经像缥缈的幽灵般离她远去,而它们的古老魔法仍然在银色森林中弥漫。对他人而言,这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树丛和遍布青蕨的山谷,但对芭特而言绝非如此。所以她的家人常常说,芭特在那时就有点儿与众不同了。不论当她是个大眼睛孩子时,或是瘦瘦的棕色皮肤的顽皮少女时,直到现在年满二十,朱蒂•普拉姆都认为她该找个男朋友了,她始终与众不同。

曾有过一两个小伙子追求芭特,但朱蒂觉得他们之间仅仅是儿戏。而芭特呢,不管朱蒂怎么暗示,她似乎都没有想要男朋友的意思。她真正想要的,或者看起来想要的,就是“经营”好银色森林,照顾好妈妈……妈妈身体不太好……并希望改变越少越好。如果有机会许个童话愿望的话,她的愿望是能够挥舞一根魔杖,使所有的一切保持不变,至少一百年。

她爱这片家园,挚爱。她钟情于它的每一个优点,以及每一个缺点;尽管她永远不会承认它有缺点。每个细微之处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快乐。若是离家去走亲访友,她就会想家,心里非常难受,直到回来才好。

“银色森林不是她的屋子……是她的心灵归宿。”布莱恩叔叔曾这样打趣道。

银色森林中里的每一个房间对于她来说都很有意义……都承载着重要的信息,它的样子看起来与被宠爱了多年的屋子一样。这所屋子里,从来不见有人慌里慌张……这所屋子里,每个人在离开时无不感到心情愉悦……这所屋子里,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银色森林里总是有那么多的欢笑,以至于这里的墙面似乎都浸润在欢笑中。这座屋子,让你从踏入的一瞬间,就能感受到友好的气氛。它接纳你……让你恢复元气。看看那些椅子,争着吵着要你坐上去,它们就是这么的好客。还有,这里到处都是漂亮的猫……毛茸茸的胖墩儿在窗台上晒着太阳,果园那一边的家族墓地中,皮毛绢滑的小猫们在温暖的砂石板上挤成一团。岛上的人们纷纷前来,只为领养一只银色森林的猫。芭特极不情愿把这些小猫给出去,但是有些事肯定是必须的,因为小猫的收成从来都是那么好。

“今天汤姆·贝克来要只猫崽。”朱蒂说。

“他一本正经地问‘它是什么品种?’。贝克那一家子从来都没什么见识。‘噢,噢,不属于什么品种的,’我说。‘我们的猫就是一般的猫,园子里的猫,’我说“但是我们会给它们弄个很好的窝,时不时的跟它们说说话儿,因为很多傲气的猫就喜欢你对它说话,’我说,‘再就是时不时地赞赞它。这样呢它们作为小猫就会好好表现,在其他方面也是。说真的我已经忘了老鼠长得啥样儿了。’我说。我当时还有点舍不得把小猫送给他。他们会好好对它的,这个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但是他们肯定从来不会去回忆和它一起的时光。

“我们的猫有我们呢。”卡朵懒懒地说道。“伊迪丝姑姑说,我们宠这些猫宠得很夸张。她说很多穷基督徒都没我们这儿的猫过得好呢,她很震惊我们居然让这些猫睡在床脚。”

“噢,噢,看哪,你把汤姆绅士弄生气了,”朱蒂责怪道。“你在说这些猫的时候,它们都知道的。再说汤姆绅士又是这么敏锐。”

卡朵瞟了一眼汤姆绅士……朱蒂的那只黑猫,一只瘦长的老猫,老得都忘了有死这回事,席德这么说的……汤姆绅士气愤地穿进道旁的蕨草,扬长而去。夏末的午后,卡朵、芭特和朱蒂在银色森林里享受着她们的时光。她们已经习惯了在那里做零活,那静谧的林间偶尔有美妙的鸟声划过,雀儿啁啾,风儿在林间私语。芭特去那里写信,卡朵去那里做功课,妈妈经常给卡朵带来一些针线活。这确实是个干活儿的好地方……但卡朵在这里时极少干活,她一般是把活儿留给芭特和朱蒂。此刻,朱蒂正坐在长满青苔的木桩上,去掉樱桃的核准备腌制果酱;而芭特在做一套苹果绿色的窗帘,准备用在餐厅。卡朵看看自己谁都帮不了,就双手撑在背后的草地上,斜倚着身子,透过树冠的间隙仰望猫眼石色的天空。

“坏大胆不会跑开的,”她说,“它没那么敏感。”

“噢,噢,你不能因为那只猫没有感受就伤它的自尊。”朱蒂说道,瞟了一眼蹲在芭特身边木桩上的那只大灰猫,眼神略带轻蔑,猫的两颗眼睛中间夹着一根黑线,如灰色的玉珠般闪亮,正眨巴着望向一只狗。这只背部金褐色、皮毛油亮的狗,正在木桩后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根臭不可闻的骨头,还时不时停下来以无限敬慕和撒娇的眼神注视着芭特的脸庞。然后芭特会轻轻抚摸它的脑袋,或拉拉它的耳朵,这个时候坏大胆看起来显得更冷淡了。坏大胆总是认为“叫麦金蒂的那只狗”(朱蒂这样称呼它)是个入侵者,这只狗是大约两年前希拉里·戈登去多伦多读大学时留给芭特的。起初那段时间麦金蒂几乎伤心欲绝,但是它知道芭特是爱它的,于是后来终于振作了起来,并且对坏大胆以仁报仁,它们之间有个停战协定。坏大胆还记得抓破麦金蒂鼻子那天芭特是怎么惩罚它的。麦金蒂总是有朋友,而坏大胆一个都没有。

“噢,噢,怎么才能在晚饭前把这些樱桃去完核呢?真希望我们也有个幽灵来帮忙,像以前麦克德莫特城堡里的那个一样。”朱蒂说道,并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个幽灵呀……真是个又能干又勤快的家伙。他干的活呀,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搅粥汤、剥土豆皮、擦铜器……他什么活儿都会干。可惜有一天,老堡主拿着一点钱放在他的围裙上,说我们雇的这个佣人很划算呀。然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他就这样伤了心。噢,噢,然后麦克德莫特花钱又雇了一个女仆。你在跟这些家伙打交道的时候,你总搞不清楚自己会栽在哪里。当然,这也是这些幽灵不好的地方。有些幽灵呀,你不谢他他就会生气。不过,银色森林要是有这么一个幽灵那可真是帮大忙了,现在可不就是吗,对不对呀,卡朵亲爱的?

芭特和卡朵相视而笑,所幸朱蒂没有看到。她们早已学会从朱蒂讲的故事中分享乐趣,而不像小时候那样对这些故事信以为真。曾有一段时间,芭特和卡朵都对勤劳的麦克德莫特幽灵深信不疑。

“朱蒂,如果你那个故事是在暗示我帮你为那些樱桃去核的话,我可不会就范的。”卡朵说着,咧嘴一笑,“我讨厌缝纫和腌制食物。芭特是居家型的……我不是。我在这儿的时候就只想蹲在草地上听你们聊天。我今天穿的是蓝裙子,樱桃汁会染色的。而且,我的胃有点疼……我真的疼……一阵儿一阵儿的那种。”

“既然你愿意吃青苹果的话,那就只有让胃疼疼喽。”朱蒂毫不同情地说,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在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这么直白地谈论自己身体状况是不太好的,卡朵。”

“你还叫我卡朵,”卡朵不高兴地说,“我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你们一个都不听。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是瑞琪儿……我喜欢这个,但是银色森林里每个人都卡朵[1]来卡朵去的。这个名字太幼稚了……我现在都十三岁了。”

“嗯是的,卡朵亲爱的,”朱蒂也同意地说,“但是我年纪大了,记不住新名字呀。我感觉你永远就是那个卡朵,当年我们为了给你找这个名字可不容易啊!”芭特,你记得吗?卡朵出生那天晚上,我去芫荽地里找新生宝宝的时候你是多么的烦躁啊?“噢,噢,那真是银色森林里可怕的一晚!我们真没想到你妈妈还能挺过来,芭特亲爱的。想起来这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我记得那个晚上的月亮又大又红,从雾山上冉冉升起,”芭特有点出神地说。“噢,朱蒂,你知道吗?上个星期闪电击中了雾山中央的箭杆杨,那棵树被劈死了,又必须得砍掉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我一直很喜欢这三棵树,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在那儿了。现在,麦金蒂,别那样。我知道它的尾巴垂成那样是一种诱惑……这就对了,坏大胆,收起来。当我想到这件事时,坏大胆,你不用再一大早往我的床头放那么多老鼠,真的再也不用……我相信那些是你抓到的。”

“你没见它带着老鼠上楼时大喊大叫的样子!”朱蒂说,“它要是不能给别人展现一下,肯定要伤心了。”

“似乎刚才你还说它没有感受来着。”卡朵咯咯地笑着。

朱蒂没有理她,转向芭特。

“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吃樱桃布丁呀,芭特儿?”

“嗯,我想是的吧。噢,你们还记得乔有多爱吃樱桃布丁吗?”

“噢,噢,乔的事我记不起多少,芭特儿亲爱的。他上封信是从上海写来的?我不相信那些黄皮肤的中国人知道怎么做樱桃布丁,或者梅子布丁。等圣诞节乔回家的时候,我们来做一种。”

“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呢,”芭特叹了口气,“自从走了以后,他就从没在家里过过圣诞节。他总是计划要回来,但又总有事情耽搁了计划。”

“特丽克斯·宾尼说乔纹了鼻子,说这就是他不回家的原因,”卡朵说。“她说戴夫·宾尼船长去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瞧见他了,起初都没认出来,他看起来糟糕极了。你们觉得她的话可信不?”

“如果是宾尼家的人说的,那一点儿也不可信,”朱蒂不屑一顾地说。

“别担心,卡朵。”

“噢,我才不担心呢。我倒希望如此,那样的话多有意思啊。如果他确实纹了,等他回家我让他也帮我纹一个。”

此话没有任何回应。朱蒂又转向芭特。

“他说圣诞节前要当船长啦,是不?噢,噢,那孩子真是有长进了!那他有自己船的时候还比你贺瑞斯叔叔当年要小一岁。我记得那年夏天他回家时还带了一只猴子。

“一只猴子?”

“我跟你说啊,那个家伙太无法无天了。你奶奶简直要被气疯了。可怜的老吉姆……从没有清醒的时候……可以说,他最好的状态就是不像平时喝得那么醉……他到银色森林来买一些猪,你贺瑞斯叔叔的猴子在猪栏上漫不经心地跳来跳去。你爷爷说,老吉姆的脸上除了鼻子以外的地方都变得惨白惨白的,嘴里不停地说‘我抓到它们了!妈妈总是说我抓不到他们,但是现在我抓到了。我再也不沾酒了。”他就这样一直叨叨了两个月,那人脾气不好,爱计较,后来当他忘了那只猴子的时候他家里人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吉姆太太说她希望贺瑞斯将他的动物们圈起来养。如果老吉姆再来的话,那真是大团圆了,芭特儿。”

“是的。温妮和弗兰克也会过来,我们又可以聚聚了。这几天我们必须好好计划一下,我可喜欢筹划了。”

“伊迪丝姑姑说,做计划都是没用的,因为总是会出现一些事情来打乱计划。”卡朵幽幽地说道。

“可别这么想,宝贝儿。就算被打乱又怎么样?你享受了做计划的乐趣。别让你伊迪丝姑姑把你变成一个……那个词席德是怎么说的?”

“悲观主义者。”

“噢,噢,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她!不管怎么样,别让她把你也变成那样。亲爱的,就算乔不回家,不是还有温妮和弗兰克,还有你黑兹尔姑姑的小家伙们嘛,还有我们为宴会准备的火鸡呢,正挂在教堂粮仓后面的篱笆上等着这个美好时刻的到来,虽然它们倒是希望时间慢点过,而芭特忙着搜罗杂志上的食谱和菜单。噢,噢,我们肯定会好好的筹备一番,我希望伊迪丝不要用她的唉声叹气和愁眉苦脸来破坏我们的好气氛。她总是对生活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芭特,那次你在月光下光着身子跳舞被伊迪丝女士逮了个正着,你还记得不?”

“光着身子跳舞?可你甚至都不让我在家里穿短袜。”卡朵抱怨道。

“那次他们把我送去考文垂可让我伤心死了,”芭特接朱蒂的话,貌似卡朵没说话似的。“他们永远不知道那有多残忍。朱蒂,你回来那天,我闻到了炸火腿的香味!”

“是啊,我们以前有很多点点滴滴的好时光,芭特儿。但我希望今后也会有很多,就像以前一样……而卡朵小姐,哦,或许我该称呼瑞琪儿小姐,如果您不愿意给这些樱桃去核的话,可否准备一些晚餐要用的蓝莓松饼呢?芭特儿要缝完褶子才行,而席德又爱吃那个。”

“这个我去,”卡朵表示同意,“我喜欢蓝莓什么的。噢,对了,下个星期我准备和温妮去海滨采蓝莓。她说我可以就睡在海边的帐篷里。在银色森林有时候我也想睡在外面呢,我们可以在那两棵树之间弄个吊床,肯定很惬意的。朱蒂,汤姆伯伯年轻时有没有什么风流韵事啊?”

“噢,噢,你这话题也跳得太快了吧!”朱蒂抗议道。“跟别的小伙子一样,他肯定有相好的姑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认真。你的脑瓜子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他让我去银色大桥帮他寄一封信,今年夏天跟我说了三次。他说北峡邮局那边爱管闲事的太多。那封信是寄给一个女士的。”

芭特和朱蒂相互看了一眼,似乎知道些什么。朱蒂强压住自己的兴奋,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卡朵亲爱的,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士的名字呀?”

“噢,叫什么太太来着,”卡朵打了个哈欠,“我忘了名字了。汤姆伯伯开口时脸红红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我才想弄明白他是个啥情况。”

“你汤姆伯伯都快六十了,”朱蒂若有所思地说,“正是某些男人想寻找第二春的时候。但是有伊迪丝让他循规蹈矩,所以他不可能太放肆的。我还记得淘金热那时他要去克朗代克时是多么的疯狂……拦不住也绑不住。但是我们的伊迪丝女士在这件事一开始就把苗头给掐了,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真正原谅她的。噢,噢,我们都有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我现在好想跑到那个古老的国度,看看麦克德莫特城堡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雄伟。但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自己的卡尔卡松城堡。’”芭特痴痴地述道,想起了希拉里·戈登曾经给她提到过的一首诗。

而务实的卡朵则冷静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呢,朱蒂?夏天的时候你可以请几个月的假嘛,现在我也够大了,可以帮芭特做事的。二等舱的费用也不会很贵,你可以回去看看你的亲戚,好好玩一下。”

朱蒂眨了眨眼,似乎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噢,噢,卡朵亲爱的,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哦,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呢,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年轻了……东游西逛这种事已经不适合我这个老人了。”

“你没那么老,朱蒂。明年夏天就可以去。你需要做的就是做决定。”

“噢,噢,做决定……卡朵亲爱的,这个需要去行动,也需要好好想想。”

“别想来想去的了,直接去吧。”卡朵一边说着,一边在草坪上翻来滚去的拉扯麦金蒂的耳朵,“如果你考虑得太多,你就永远都开始不了了。”

“我十三岁的时候,差不多也像你现在这么聪明。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学会变傻了,”朱蒂自嘲地说。“回爱尔兰和去一趟银色大桥的短途旅行毕竟是不一样的。而且我的朋友们都已经老了……我都怀疑他们还认不认得出我,我现在跟只猫头鹰一样灰头土脸的。现在城堡里肯定有一个新的麦克德莫特,我希望他能讲标准的英语。原来那个老堡主说话土音太重,你压根儿听不懂。”

“你曾住在城堡里伺候一位堡主,朱蒂,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好兴奋。这甚至比妈妈的远房表亲嫁给英格兰贵族还有意思,我们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她。芭特,我们哪天去拜访一下那位有身份的朋友吧。”

“恐怕她都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呢,”芭特笑了笑,“这个第四代的表亲[2]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她很小的时候就去英格兰跟她的姑姑一起生活了。而妈妈只见过她一次。”

“噢,噢,她是来过一次,”朱蒂说,“她十岁的时候来过海滨,他们都跑到那里去跟这个小朋友玩,一起玩了一整天。现在她是男爵的夫人了,就是查尔斯·格雷沙姆,他的姑姑嫁给了一位伯爵。”

“是佩绶带的伯爵吗?”卡朵好奇地问道。“佩绶带的伯爵听起来比没有佩绶带的伯爵更正宗。”

“噢,噢,都有可能。我不记得他是哪种伯爵,反正是个很有贵族气派的名字。那个表妹结婚的时候,报纸上满是他们的新闻。格雷沙姆女士当时已经不是很年轻了,但她等得真是值得啊。噢,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消息传来的时候海滨的那些姑婆们的样子,她们真是自豪得不能再自豪了,所以反而谦卑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的’你弗兰西斯姑婆说,‘她是个有身份的夫人了,不能再跟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认亲戚了。’噢,噢,听见没,弗兰西斯·塞尔比称自己为平民百姓!”

“特丽克斯·宾尼说她觉得格雷沙姆女士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卡朵说着,抱起在蕨丛中穿梭的一只黄色小猫,搂在下巴窝里。这只小猫的脸蛋像一朵金色的三色堇。

“不会吧!但是确实有这个第四代的表亲,而且他们还曾指责她的主教叔叔偷了银器,就是他在海滨过夜的那晚。”

“偷银器,朱蒂?”尽管朱蒂这一辈子都在跟她一遍遍地讲述她的家族传说,但芭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我跟你说呀,你知道吧,海滨的客房里有把精致的银发梳,当然还有一面好看的镜子和两瓶儿香水,就不谈那个了,这是他们的骄傲。这些东西他们从来不给一般人摆出来。但主教怎么说也是个主教,所以他睡觉时,那个发梳就华丽丽的摆在那里。噢,噢,但是第二天早上,它不见了。你的曾姑婆汉娜当时还活着……不久之后她就病倒了……当时她快要疯掉了。于是她下定决心给那个主教写了封信,质问他把那东西弄到哪里去了。主教回信说‘我虽然很穷,但是诚实。那个银器在装毯子的箱子里。我这样低微的寄宿者用这样的东西实在太奢侈,而且我也怕身上的药物弄污了它。’噢,噢,那个银器安然无恙地躺在毯子上,从此以后,你那可怜的曾姑婆再也没有像这样指责过别人了。说到写信,芭特儿亲爱的,可否问一下,今天早上你从叮当那收到的信中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啊?”

“倒是有一些特别的消息,”芭特说,“我原想留着下午出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希拉里把他的窗户设计送去参赛……后来得奖了。从160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这就是我们的叮当,多聪明的小伙子……哪个姑娘要是跟了他,那可真是好福气呢。”

芭特没有搭话。希拉里·戈登是她的朋友,除此之外她没想要任何发展,但她实在不太喜欢“有福气的姑娘”这个说法,无论这姑娘是谁。

“希拉里一直很喜欢窗户,每次只要看到别具一格的窗户,他就会欣喜若狂。玛丽·麦克莱纳汉家老屋子上的小天窗……朱蒂,那时你还把我们送到她家去用巫术召回麦金蒂,你还记得吗?”

“她确实会巫术的,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能在哪儿能找到它,”芭特叹道,“朱蒂,在我认为她是个女巫的时候,生活真是有趣多了。”

“我跟你说呀,”朱蒂略带神秘的点点头,灰白的头发修剪地整整齐齐,“你相信的东西越少,就越觉得人生残酷。这片森林……在满是小仙子的时候更有意思,对不对?”

“是的……从某种方面来说的话。虽然那些小仙子已经不在了,但是它们的魔力还萦绕在这里。”

“噢,噢,你以前信过,这就是缘由。如果你从不相信有小仙子,那么它们根本不可能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成年人从来都看不到它们,”朱蒂一本正经地说,像个哲人。“那些从来没机会相信小仙子的娃儿们,我真为他们感到可惜,他们的人生会因此惨兮兮的。”

“我记得你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就像这样在森林玩着玩着,然后被美妙的音乐吸引到一个仙境去了。过去,我常在黑暗中掂着脚尖穿过这里,并仔细聆听。但我应该不是真的想听到……我怕我去了仙境就回不来了。没有哪个神奇的国度可以比得上我的银色森林。”

此时,芭特那双溪水般清澈的褐色眼眸中闪现了一种眼神,这种眼神总会让人觉得她在回忆某件美好的事情。芭特在加德纳家族算不上美人,但是每当这种眼神出现时,她的脸庞就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她起身叠好那些缝纫件,走回屋去,麦金蒂紧随其后。知更鸟开始啭鸣,森林上空的云朵逐渐变成粉玫瑰色。在夕阳的照射下,路边的蕨草和长叶草也都变得金灿灿的。森林右方,长长的斜影悄悄爬下山坡。洼地那边的蓝色迷雾是八月的一片海。

席德正在院子里想方设法让一只小倔牛喝水。卡朵的两只宠物小白鸭蹲在井边打盹儿,它们很快就要变成感恩节的大餐了,可是朱蒂还不太敢向卡朵暗示这件事。父亲在割早麦。母亲已睡完了小觉,走到园子深处那些天鹅绒般的石竹丛中去了。一只小松鼠在厨房顶上乱跑。这将是个可爱的宁静夜晚,就像她最喜欢的那样,银色森林里万事万物都很开心,每个人也如此。芭特喜欢看到他们开心,而她自己也能在一件件小事上发现极大的快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羡慕了吧!月儿升起的时候,蝙蝠就要飞出来了,农场那绿色的巨大空灵感就会将这所房子包围起来。在芭特看来,这座房子不是房子,而是人。

“芭特对银色森林真是一如既往的痴迷,不是吗?”卡朵说。“我觉得她离开这里就活不下去了。就因为这一点,我感觉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朱蒂。我也爱银色森林,但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想走出去……去历险……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没错,不是每个人都想守在家里,”朱蒂表示赞同,“但芭特是把银色森林烙进了心里……在内心的最深处。她还不到五岁时,有一天她问你妈妈上帝在哪儿。你妈妈温柔地答道‘上帝无处不在,芭特儿。’‘无处不在?’芭特又问,那眼神真可怜。‘他难道没有家吗?哦,妈妈,我为他感到难过。’你有听说过这种事吗?为上帝感到难过!喏,这就是我的小芭特,卡朵亲爱的”……然后朱蒂像个密谋者一样压低了声音,虽然芭特显然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杰姆·鲁滨逊这阵子时不时过来晃一下,是吧?他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还有一年就要去上大学了。你觉得芭特对他感兴趣吗?”

“我肯定她没有,朱蒂。虽然她说反感他的唯一一点是他长络腮胡子,他应该属于上一辈人那个年代。我亲耳听见她这么跟席德说的。她是什么意思,朱蒂?”

“天知道,”朱蒂叹息道。“没错,卡朵亲爱的,特别一点是没什么的。银色森林的姑娘们从来都不会像宾尼家那样。宾尼太太向我这么吹嘘,‘奥利芙每天晚上都有一个男朋友。’我就说‘那么她是冲着数量去的,不管质量咯’。但是,如果你太特别了点呢?我问你。”

“我还没到有男朋友的年龄呢,”卡朵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那一定很激动人心吧,朱蒂!有人对你说他爱你的话。”

“老汤姆·金科瓦倒是曾经对我说过,但是我从来没什么激动的感觉,”朱蒂略带思索的说。

译注:

[1]卡朵(cuddle)的英文原意是抱抱。

[2]第四代表亲:指有共同的曾曾曾祖父母的亲戚。

2

“所有的月份都是我的朋友,但是苹果成熟的那个月是我的最爱。”芭特赞颂道。

这是银色森林的十月,芭特和卡朵、朱蒂每天下午都在新果园摘苹果……现在已经不那么新了,因为这个新果园毕竟也有二十多岁了。但是老果园的历史则悠久得多,那里的苹果大多都很甜,用来喂猪。有时候,朗·亚力克·加德纳认为把这片老果园砍掉,用来种一些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会更好,但是芭特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对这片老果园的喜爱远胜于新果园。这是父亲的爷爷当年种出来的,现在树荫遍布,充满神秘,里面的老云杉和苹果树一样多。它还有个特殊的角落,那就是用来埋葬一代代心爱的大猫小猫们的地方。此外,芭特指出,如果砍掉老果园,就会将墓园暴露在外,因为墓园的三面都是被老果园环绕的。这个理由倒是能打动朗·亚力克。这块古老的家族墓地是他心中的骄傲,现在没有人再葬在那里,但有许许多多的先辈都长眠于此……银色森林的加德纳家族起源于爱德华王子岛的拓荒者。于是,老果园免去一劫。春天到来时,它又和新果园一样美。甜美的春日和凉爽的夜晚交接的那个短暂空隙里,那些粗糙多结的老树又焕发出青春,仿佛刚结婚的新娘。

那是一个惬意而又梦幻下午,银色森林似乎也是惬意而梦幻的,芭特认为老农场也是有心情的,一年中的每一天,一天中的每一小时,它都有不同的心情。一会儿是高兴的……一会儿变得忧伤……一会儿很友好……一会儿又很严肃……一会儿灰着脸……一会儿金灿灿。今天它就是金灿灿的。雾山给自己的褐色山肩上戴上了一条蓝色的薄雾围巾,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神秘又美丽,虽然箭杆杨已不在。雾山身后是白云筑成的城堡,带着淡紫色的阴影,一层层垒上去。前天晚上这里下了一场幽森的雨,墓园小山谷的那股芬芳在空气中蒸发,到处弥漫着结霜蕨草的香气。这草地在秋天还这么绿!厨房院子里满是淡金色的山杨,火鸡窝几乎被耀眼的红漆树完全掩没。从银色森林至燕子场的私语小径上,某位新娘曾经种下的那些白桦泛着琥珀色,而水井上方那棵硕大的枫树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每过一会儿,芭特就驻足凝望,并默默低语。

"'枫树的绯红让我振颤,

如唢呐高声的嘶喊。"

“你在自言自语啥呢,芭特?如果是个笑话你可以跟告诉我们讲讲。这看起来让你很开心呀。”

芭特扬起了细长的眉毛,仿佛扬起一对小小的翅膀。

“就是几句诗歌,朱蒂,你对诗又不感兴趣。”

“噢,噢,诗歌本身是没什么错的,但是如果这几天晚上霜冻的话,它也不能帮我们收苹果。我们现在摘得有点慢了,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这不爸爸又买下了老亚当斯的地做牧场,准备做畜牧生意。”

“但是他准备雇个人帮他嘛,朱蒂。”

“噢,噢,那我问你,谁来伺候那个帮工。他在这里总要吃口饭吧,可能还有洗衣补衣的活儿。我可不是在抱怨活儿多,只是提醒你一下。但是你无法辨别一个外人过来会有什么事发生。银色森林的上次嫁姑娘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这里总会发生一点改变的,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

“我对‘来’的变化不像对‘去’的变化那么介意,”芭特说着,停下来把一个虫蛀的苹果扔向在树枝上嬉戏的两只小猫。“我很高兴爸爸买下了老亚当斯的地。我和希拉里在乔丹河上建的那座小石桥,还有诡异泉,现在都是我们的了,还有快乐。”

“噢,噢,你想把快乐也买过来!”朱蒂咯咯笑了。“我觉得这个不太好办,芭特。”

“朱蒂你忘了吗?希拉里和我把诡异泉那边的小山叫做快乐。以前我们经常在那边玩得乐不思蜀。”

“噢,我记得。刚才是在逗你呢,芭特亲爱的。一想到有人能买快乐,我就忍不住想乐。噢,噢,上帝确实为他自己留了一些东西,快乐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倒是记得老爱尔兰曾经有个人收买死神。”

“那他肯定不会如愿吧,朱蒂。”芭特叹道,想起了贝茨离开的那段日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她童年时可爱的挚友贝茨不幸夭亡,给她的人生留下了一段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可他如愿了。后来当他想死掉并且祈求时,死神怎么都不来。‘不不不,’死神说,‘买卖场上一言为定。’对了,这个帮工他准备睡哪?这个问题我有点担心。你爸爸会不会让我搬到楼上去,把我那舒适的厨房内室腾出来给他住?

朱蒂的声音里透着担忧。芭特摇了摇修长的褐色手臂,无比肯定地对朱蒂说,

“不,肯定不会的,朱蒂。爸爸知道那个厨房里间是你的地盘。他准备把谷仓上的小阁楼整理出来给他住。里面弄个炉子,弄张床,再添几件家具,就挺舒适了。他在家的时候晚上就可以住在那里,是不是?不过,朱蒂,我担心的是,说不定他会经常到厨房转悠,破坏我们愉快的晚上。”

“噢,噢,我们会解决好的。”朱蒂一下子欢喜了起来。如果隆·阿力克要求她让出厨房里间,她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是心里难免有想法。要知道,她在那个里间已经睡了四十多年的好觉。“我现在只希望你爸爸别雇西姆·莱德伯里。叫他名字的这个地方我听过。”

"噢,爸爸肯定不会让一个莱德伯里人来的,"卡朵说。

“由不得你挑挑拣拣的啊,卡朵亲爱的。这就是麻烦所在。缺少人手的解决方法就是雇帮工,而你爸爸必须雇个懂牛的人。西姆就自认为很懂。但是一个在厨房里为所欲为的莱德伯里人真的很讨厌,还老拉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从来就不喜欢猫。他在这里的那天,汤姆绅士就看了他一眼后就再也不现身了。如果我们雇的人和那些猫可以处得好,那么只要他干活儿不偷懒,你绝对听不到我说他半句坏话。你爸爸是出了名的不会翻脸的人,所以他能容下一些不体面的事。那么,顺其自然吧。这棵树已经摘完了,我要回去烘李子喽。"

“我准备等到太阳下山了再回去。朱蒂,等我变得很老很老的时候,我就天天坐着晒太阳,一直晒……我太喜欢了。卡朵,太阳落山前我们跑回神秘园去,怎么样?”

卡朵摇了摇金栗色的脑袋。

“我很乐意,但是你看今天上午我把脚扭了,现在还挺疼的。我等下去墓园的哭泣的威利的石板上坐会儿,做做白日梦。今天我觉得自己微微发光,好像我是阳光做成的。”

每当卡朵说出这样的话时,芭特就隐隐觉得,卡朵很聪明,如果负担得起的话应该去接受良好的教育。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卡朵目前也和家人一样对教育不屑一顾。她坦然的追求“好时光”,像猫捉老鼠一样游戏人生。

芭特溜走了,开始了她去神秘园的朝圣之旅。那是农场背后被树包围的一小块场地,席德和她很久以前发现的,并对这里一见钟情,至少她是如此。几乎每个周日晚上,他们边聊天边规划(席德正成长为一名雄心勃勃的农场主),走遍农场的每个角落,最后总会在神秘园落脚。这里总是芳草遍地,浆果丛生。席德曾答应过她永远不会铲掉这块地方。其实这块地方也是太小,不值得开垦。如果真铲掉了,那么有口皆碑的朱蒂野草莓小饼,或者芭特做的更好吃的一些小东西,还有她所谓的草莓奶油派,就都不再有了。

和席德一起去那里是件很美妙的事,独自一人去的话更美妙。这个时候,她可以亲密无间地融入一种寂静无声的交流,她喜欢这种交流。这是农场中最荒凉也是最迷人的一片净土。它的这种寂静很令人愉悦,似乎来自于周围的森林,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这里从不刮风,偶尔轻轻下点雨雪。夏天,它是一池阳光,冬天,是一池冰霜……而现在秋天,是一池的五光十色。斜影在灰白的旧栅栏周围徘徊,带着辛香的味道。芭特总觉得这些这块土地知道自己很美,并且为此而高兴。她在那里逗留,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开始慢悠悠地回家,边走边欣赏着暮色渐浓的每个瞬间。“暮色渐浓”这个词真美……跟朱蒂的“黑蒙蒙”一样可爱,虽然后者有种怪怪的感觉,芭特每次听到这个词都有点惊喜。

经过小山顶时,她像往常一样驻足,欣慰地遥望银色森林。厨房的门窗透出温暖的灯光,那是朱蒂准备晚餐的地方。猫儿们巴望着“尝小鲜”的机会,麦金蒂竖起尖尖的耳朵等候芭特的脚步声。倘若那个未知人物,那个不得不请的帮工来到这里,在等晚饭时到处闲逛,生活还会这么美好吗?肯定不会。他只是个陌生人,外来者。芭特忽然很讨厌关于他的念头。

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准备在灯下吃晚饭了。曾经有段时间,芭特一点儿也不喜欢点灯吃晚饭……那意味着西风刮走了夏日,冬天渐渐来临。但现在她喜欢那灯光……着灯光是如此舒适可亲,具有典型的银色森林风格,并且透过窗边的红藤望进屋里,有种朱蒂说的“朦朦胧胧”的样子。

在秋暮中,家有着精巧的色彩。那些绿树似乎因爱慕而环绕着它,而那屋子是它们的一员,是花园的一员,还有青山、果园,都是一体的。你不能把它们分开,芭特这样觉得。她很难想象人们如何在一个没有绿树环绕的房子里生活,这样看起来会有点猥琐吧,就像光着身子一样。那些树木,可以给你庇护,可以给你爱抚,可以为你遮阳……嘱咐你早早归来。箭杆杨的庄严,白桦的优雅,枫树的友好,云杉和冷杉的神秘,意杨的窃窃私语。它们只是没有真的这样做罢了。你认为只要细心聆听就能听懂它们……但是当离开后你才发现,它们只是在笑你……那种细细碎碎的沙沙声,如丝般柔软的笑声。所有的树都有秘密。谁知道夜幕降临后,那些整天规规矩矩站着的白桦会不会趁着月光,轻巧地踏出地面,在草地上来一个皮鲁埃特旋转[1],而此时,肉馅饼地周围那一圈云杉说不定正集体跳着萨拉班德舞[2]呢。芭特一边笑着自己的幻想,一边跑进朱蒂刷洗干净的、欢欢喜喜迎她归来的厨房。她的心里在哼着一支生活之歌。

译注:

[1]皮鲁埃特旋转:芭蕾舞竖趾旋转。

[2]萨拉班德舞:一种缓慢而庄严的古西班牙宫廷舞。

3

"帝利塔克!你听过这种名字吗?"朱蒂吃了一惊说道。"我在这个岛上从没听说过。"

"他在南岸做工做了好多年,但确实是新斯科舍的。爸爸说的。"卡朵说。

“噢,噢,那还差不多。新斯科舍的很多名字我都知道的。那我们该怎么称呼他呢?如果是个小伙子,我们直接喊他的名字就可以了,前提是他有名字的话;但是如果年纪大一点的,我们还得称他帝利塔克先生,这年头雇工都得瑟的不得了。不过,要我每次都开口说‘帝利塔克先生’那真是要命啊。帝利塔克先——生!”

朱蒂咀嚼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他年纪相当大,有五十多了,爸爸说的。”卡朵又说。

“爸爸还说他有点儿古怪。”

“古怪,是吗?噢,噢,人们也常说我有点儿怪,到时候这里有一对怪人了。他的怪是不是怪在很会干活呀?这是个问题。”

“他是别人推荐来的。之前爸爸找人找得几乎都要绝望了,连稍微合适点的人都找不到。”

“那……帝利塔克先生结婚了没?我是说,帝利塔克太太!噢,噢。”

“这个爸爸倒没说。不过他明天就来了,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朱蒂,那个罐子里是什么?”

“晚餐剩下的一点汤,我觉得睡觉前我们再喝几口这个是很不错的,还在罐子里留了点给席德。他整天东游西逛的,现在晚上这么冷,说不定他还要开很久的车才能回家。”

朱蒂说“东游西逛”时的语气不带有丝毫鄙夷。她觉得东游西逛是年轻人追逐快乐的合法权利。

十一月,雨疏风横的晚上,偶尔会有雨点狠狠地敲几下窗户,但是炉火依然很旺。汤姆绅士在他的专用椅子上蜷成一团,麦金蒂趴在小地毯上睡得香甜;坏大胆和半大的小花猫斯库登克分别趴在炉子两边,你一声我一声地唱着呼噜之歌。卡朵穿着一件樱桃红的长裙,越发衬出头发的活力光泽。卡朵的头发真漂亮,芭特想着,并为此觉得骄傲。它不是多特·鲁滨逊的那种暗淡无光,水洗过似的金色,而是暖暖的金栗色。

朱蒂炖的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朱蒂是炖汤能手。隆·阿里克常常说,她只需要在罐子上挥挥手,我们就有美味的汤喝了。母亲在桌边缝补衣服,自手术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比较弱,芭特无不怜惜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经常休息,但是母亲总喜欢做那些缝缝补补的活儿。

“放弃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这个,芭特。大多数女人不喜欢缝补,但是我喜欢。这些破旧的小衣服呵……在你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它们就是你们的一部分,而现在你们都喜欢些丝绸之类的了。做这个不伤身体的,这样我也会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妈妈!你能不再说这种话吗!你是银色森林的心和灵魂……你知道的。我们一天都不能没有你。”

母亲笑了……就是母亲特有的那种温柔、神秘、微微的笑……一个智慧慈爱的女人的微笑。那个时候母亲的一切都是智慧和慈爱的。笑声响起时,她似乎也笑出了声,虽然母亲从未大笑过,从未真正开怀大笑过。

“让我享受这个快乐的夜晚吧,”卡朵说道。“如果这个帝利塔克晚上不喜欢待在谷仓阁楼里,那这也许是我们独占厨房的最后一晚了,所以一定要充分享受。朱蒂,给我们讲几个故事吧……我来烤一些丁香苹果。”

“‘垒高柴垛吧,风儿刮来凉意。’”芭特朗诵道。“至少再给炉子添点柴火吧。与垒高柴垛相比,这句太没诗意了,是吧?”

“我倒觉得没诗意的这句听起来更顺耳。”朱蒂在一个角落坐下,着手她的编织活,还不时在汤罐里如同有魔力般地搅拌一下。“在麦克德莫特城堡,他们倒是会经常垒起柴垛。我们前面在油炸烤炒,身后却天寒地冻。噢,噢,还是让我听现代人讲话吧。”

“想起天堂里的火焰,似乎很有趣呢。”芭特若有所思地说,在炉前的旧钩织毯上卷起土耳其服饰,上面有三只黑猫的图案,已磨得很薄。“但是我想要的火焰是在空旷多风的夜晚,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形成对比。好了朱蒂,继续讲鬼故事吧。”

“我的鬼故事都讲完了,没什么可讲的了呀。”朱蒂叨唠着。这句话她叨唠了很多年。但她又总能编出新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以至于芭特和卡朵有时候甚至信以为真。你可能不再相信小仙子的存在,但是这个世界上对鬼魂的传说还会继续。“不过,我好好想了一下,可能我还没跟你们讲过我的叔爷爷见到老老麦克德莫特的那天晚上…… 老老麦克德莫特就是老麦克德莫特的爷爷……他坐在自己的坟墓里自言自语,很生气的样子。这个我讲过吗?”

“没有没有,继续讲。”卡朵很期待地说。

这时,厨房门响起三声嘹亮的敲门声,看来关于老老麦克德莫特的鬼故事注定是讲不了了。这三人还没缓过神来门就开了,帝利塔克走进屋来……也走进了银色森林的生活和核心,虽然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们知道他就是帝利塔克,因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帝利塔克进了屋,把身后的门合上,关门之前还有一只皮毛光亮的瘦长黑狗跟了进来。麦金蒂坐起来打量着它,这只不速之客则蹲坐下来,打量着麦金蒂。但是银色森林三人组无暇顾及帝利塔克以外的东西。她们注视着他,像被催眠了一般。

帝利塔克个头较矮,身宽几乎等于身长。他的大红脸几乎就是方的,再加上一对姜黄色的老式络腮胡子,就显得更方了。他的嘴就像一条宽宽的裂缝,而鼻子,简直就是一个鼻子做成的圆圆按钮。他的头发倒是瞧不见,因为都藏在一顶脏脏的旧皮帽下面。他的整个身体都裹在一件褪色大衣里,脖子上围着一条相对好看一点的格子围巾。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鼓鼓囊囊的旧旅行包,另一只手里显然是一只装在法兰绒盒子里的小提琴。

帝利塔克站在那里,眨巴着那双埋在肥肉堆里的黑色小眼睛,瞧着这三个懵女人。

“见到我你们这么高兴啊!”他说。“尽管似乎是有点惊呆了。呃,外表有点对不住大家,不好意思。”

然后他似乎开始暗自偷笑。芭特猛然清醒过来,母亲上楼去了,这里必须得有人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朱蒂看起来不知所云,不知所措,好像这还是她生平头一次。

芭特赶紧从毯子上爬起来,走上前去。

“梯里……帝利塔克先生,对吗?”

“正是,听候吩咐……教名,乔赛亚。”来者答道,并鞠了一躬。如果他的脖子稍长一点,这一鞠躬可以使他显得谦和而威严。之后芭特才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年龄,五十五……政治方面,自由主义者……宗教,信奉正统派基督教……无业游民,看上去是如此。还有,橙带党员。”他补充道,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幅画像,画中的威廉国王骑在白马上,横渡博伊奈河。

“您要不要脱下外套……坐下来?”芭特笨拙地说。“您看,我们没料到您今晚过来。父亲跟我们说您明天来的。”

“我正好碰到一辆货车到银色大桥,然后想还是搭这个顺风车比较好。”帝利塔克低声说道。他将帽子取下挂在钉子上,露出了一头浓密的椒盐色卷发。他脱下围巾和外套,然后他那边鼓鼓的东西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是一只硕大、圆嘟嘟、洁白的雪鹗。他很得意地把它安顿在钟架上。他将旅行包放在一个角落,把小提琴搁在上面。然后,准确无误地挑了厨房里那张最舒服的椅子,就是曾祖父尼赫迈亚·加德纳的那张带有红色垫子的光滑木椅,惬意地坐下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又短又粗的黑烟斗。

“介意吗?”他低声问道。“如果有女士介意,我绝对不会抽的。”

“我们都不介意的,”芭特说。“我们早就习惯了汤姆伯伯抽烟。”

帝利塔克先生小心翼翼地装好烟斗,点上。十分钟前,这屋子里谁都没见过他。而现在,他仿佛就属于这里……仿佛从来就住在这里似的。很难把他想成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新的变化。即便是朱蒂,她在穿着方面向来不在意任何男人的看法的,此刻也在琢磨她那件厚毛呢长衣和白色围裙上的星星点缀。麦金蒂过来闻了闻他,表示了一下认可,然后又去继续睡觉了,完全把那只外来狗抛之脑后。那两只灰猫也继续演奏呼噜之歌。唯有汤姆绅士还没有做好决定,仍旧疑惑地注视着他。

帝利塔克的身体几乎跟他的脸型一样方,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破旧灰毛衫,依稀露出内里的红色绒布衬衣,刚好让朱蒂无意中瞥见了。那正是朱蒂想用在地毯红玫瑰花蕾上的色调,她准备在来年春天钩织好这个小地毯。

“既然你们不介意我抽烟,那么,讨厌那只狗吗?”帝利塔克继续问道。“如果不讨厌的话,你们应该也不会介意让他躺在那边的角落里吧。”

朱蒂觉得是她该出头时候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厨房,不是什么帝利塔克先——生的。

“噢,噢,这只狗乖吗?帝利塔克先——生,我想问一下。”

“它很乖。”帝利塔克一本正经的回答。“但它是只不幸的狗……生来就厄运连连的那种。你可能不信,普……普什么小姐……”

“普拉姆。”朱蒂很干脆地答道。

“普拉姆小姐,这只狗活到现在不容易啊。它患过一次疥癣、大瘟热,还有层出不穷的寄生虫。今年夏天被卡车轧过,去年夏天误食马钱子碱中毒。”

“它肯定像猫一样有很多条命。”卡朵咯咯笑道。

“它现在很健康,”帝利塔克先生非常肯定地说。“就是有一点跛,上个星期它的腿被一片碎玻璃划伤了,不过很快就会康复的。它偶尔会发作……癫痫。口吐白沫、跌跌撞撞、昏倒,十分钟后就会爬起来,一溜小跑,脱胎换骨了一样。所以,如果见到它发作,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它真的是一只好狗……就是有点敏感,对牛很友好。我对狗都比较钦佩……见到它们时我都会脱帽致意。”

“它叫什么名字?”芭特问道。

“我就叫它那只狗。”帝利塔克先生回答。他在银色森林逗留期间,那只狗也一直留在这里。

“你说话也太油腔滑调了吧,帝利塔克先——生。”朱蒂心里这样想。但是她只问了句,“那么您对猫是怎样看的呢?”

“噢,”帝利塔克先生说着,在谈话的间隙惬意地吸了一口烟斗,“我对猫有感情,普拉姆小姐。有天早晨我在这里闲逛,看见窗台上有一只猫,于是我断定我喜欢这里的人。这是我的一种本能。我这么对自己说‘这个地方很有情趣。我可以在这里做工。’我多么明智!”

“您上一份工作是在哪里?”

“南岸那边的一个养狐场。名字就不提了。我在那里待了三年。相处得还可以……挺喜欢那儿的……直到老夫人去世,老板又娶了一个。我实在受不了后来那个。只有懦夫才会对她忍气吞声。一个可怕的老女人。你不能跟她提天气,但她还是会因此跟你吵架。如果你觉得天气不好,她会认为你是在侮辱她。还动不动就找那只狗的茬。‘狗也有生存的权利,女人。’我对她说。‘我和你一点都合不来。’我对她说。‘我对同伴的要求是很高的。’我对她说。‘我的狗就是个好伴,比吵吵闹闹的女人好得多。’我对她说。‘我不是谁的奴隶。’我对她说,并且通知她我不干了。若是无法在一个没有争吵的地方停留,我就会到处闲逛。我很可能会在这里待久一点儿。这里看起来很像我舒适的港湾。这个扶手椅刚好适合我抽筋的肌肉。我经历过很多坎坷。其一就是从泰坦尼克号上死里逃生。”

“噢!”卡朵和芭特立刻竖起了耳朵。这听起来很刺激。朱蒂满不高兴地搅了一下汤。她这个讲故事的行家要遇到对手了?

“是的,我逃过一劫。”帝利塔克说。“因为没有上船。”他把烟斗塞回嘴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后来她们弄明白那是他的笑声。

“噢,噢,这就是你的笑话,”朱蒂心想,“原来你也就这么两下子,帝利塔克先——生。”

“但我身上确实发生过悲惨的事。”帝利塔克先生又开始了话题。他卷起毛衫袖子,肌肉发达的手臂上,露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疤痕。“这是一只美洲豹留下的,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在美国的一个马戏团当驯兽员。啊,那段日子很有意思。我对动物有种特别的驾驭能力。不,不是动物,”帝利塔克先生郑重的说,“它们会看着我的眼睛。”

“噢,噢,那你结婚了没?”朱蒂毫不客气地问道。

“完全没有!”帝利塔克先生大声说道。突然爆发的声音把屋里的每一位都吓了一跳,汤姆绅士也不例外。然后,他又降回柔和的语调。“没有,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嗣,普拉姆小姐。过去我也常常为此努力过,但总是不了了之。有时是谁都乐意,但人家姑娘不乐意。有时是没一个人乐意。有时呢是我自己没把问题搞清楚。如果我不是一个这么节制的人,可能都已经结过好多次婚了。或许我应该轻松一点来看。”

帝利塔克先生给芭特递了个友好的眼色,芭特也赶紧回了个眼色。有时候就是这样,某些人真的会对你产生奇怪的影响。

“我始终觉得,没有人能像我自己这么了解我。”帝利塔克先生继续说道。“我现在也不太可能会结婚了。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回他朝朱蒂递了个眼色,朱蒂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她最后一次搅了搅汤,然后轻快地起身。

“跟我们一起喝口汤吧,帝利塔克先——生?”

“啊,有提神的夜宵不错。”帝利塔克先生高兴的答道。“味觉享受我还是会适度满足一下的。自我踏进这个屋子开始,每次你搅动那个汤罐,我就对自己说,‘我闻过的所有香味中,最香的那种也不及这个香味的一半。’”

芭特和卡朵起身去布置餐桌。帝利塔克先生带着赞许的眼光瞧着她们。

“她倆都很会跳舞。”他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对朱蒂说,“挺有派头的。小的那个的手腕很有贵族味道。”

“噢,噢,您注意到了?”朱蒂很高兴地说。

“当然。我是研究女人的专家。‘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优雅。’这是开门那一瞬间我就告诉自己的。她们与养狐场的那些姑娘不同。就是朋友之间我才这么说,普拉姆小姐,那些姑娘就好像绳子上风干的苹果。其中有一个瘦得像只鼬鼠,还靠吃生菜来减肥。但是她倆不同……我估计丘比特要忙乎了。毫无疑问,你们肯定因为登门拜访的小伙子太多而烦恼过吧,普拉姆小姐?”

“噢,噢,我们也不是全都不理会的。”朱蒂得意洋洋地说。“那么,帝利塔克先——生,您现在要不要就座?”

帝利塔克先生滑进一把椅子里。

“我想知道,您称呼我时可否去掉‘先——生’二字。”他说。“我不太习惯,而且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暂居的外人。可以叫我乔赛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噢,噢,可是我介意,”朱蒂明确地说。“自从南峡谷的老乔赛亚·米勒杀了他妻子后,我就再也不想听到乔赛亚这个名字。”

“我以前跟乔赛亚·米勒还挺熟的。”帝利塔克评论道,拿起汤匙。“他先是把他妻子掐死,然后吊起来,然后又绑上石头扔到河里。这样必死无疑了。啊,我很了解他。其实他曾是我一个特别的朋友。但是出了那事以后,我当然只得跟他绝交了。”

“那人们给他上绞刑了吗?”卡朵对此有着怪异的兴趣。

“没有。虽然人人都知道是他干的,但他们无法证实,他们有点儿同情他。古怪的女人也是活该被杀。他后来是自然死亡,但是他的魂魄无处可归。我还遇到过一次。”

“哦!真的吗?帝利塔克先生。”卡朵没有注意到朱蒂已经有了明显的不悦,自己的拿手果酱被偷吃的那种不悦。

“没错,加德纳小姐。大多数鬼魂都是胆小鬼。但这只是真的鬼魅。”

“他跟你讲话了吗?”

帝利塔克先生点了点头。

“‘我看你也在散步,就跟我一样。’他说道。但我没有搭理他。我发现最好不要跟鬼闹着玩,小姐。这样是很有趣,但也危险。就像不负责任的谈恋爱一样。于是,当这位乔赛亚朋友站在路中挡住我的去路时,我就穿过他的身体径直走过去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普拉姆小姐,这个汤很地道。”

整个晚上朱蒂对帝利塔克先生的态度在赞同和不赞同之间摇摆……实际上,帝利塔克先生在银色森林寄居的这段日子,情况一直如此。他对汤的赞美使他又得到了满满一碗。芭特希望爸爸能从燕子场回来。说不定帝利塔克先生还不知道自己要睡着谷仓里。但帝利塔克先生起身时说道,

“我知道我的住处在谷仓……所以,可否麻烦你们告诉我它在哪里……”

“瑞琪儿小姐会打着手电筒带你去的。”朱蒂说。“床上有很多厚实的毯子,不过都还是冷冰冰的。那里还没生炉子,因为我们没料到您今天会来。”

“生炉子什么的,我一会儿就能搞定。”

“噢,噢,那您可能要被熏得够呛。这火必须点上个把小时烟才会散尽。那个烟囱不太好使,加德纳先生正在找人修这个。”

“这个我来修好了。我以前有好几年是跟一个泥瓦匠一起干活。后来到了养狐场,他们的烟囱坏了,于是我把它彻底翻修了一遍,弄得有模有样的。”

“那抽吸效果呢?”朱蒂表示怀疑。

“抽吸效果好得很!普拉姆小姐,有天晚上一只猫跑进去了,结果就再也没有出来,那可怜的家伙。”

朱蒂再没说什么了。帝利塔克先生带上他的提包,小提琴,猫头鹰以及那只狗。

“我都拿好了,加德纳小姐。关于名字的问题,普拉姆小姐,去年夏天我在亚伯达威尔士王子的大牧场工作时,他一直称呼我乔赛亚。他可是个很民主的年轻人。不过,如果您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名字的话,也可以直接称呼我帝利塔克。另外,如果你们手上长了疣子之类的这种东西……”卡朵心虚地赶紧把一只手放到身后。“……我可以很快治好它。”

朱蒂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提高了说: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在银色森林我们是有一些常识的。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奶奶教过我一点去疣子的法术,还比较灵验。帝利塔克先生,希望您晚上睡得暖和,睡个安稳觉。”

“我很快就会进入梦乡的。”帝利塔克先生肯定地说。

卡朵的笑声不断从去谷仓的路上随雨飘来。不用说,肯定是帝利塔克先生把她逗乐了。

“他确实有点古怪,”芭特说,“但是古怪的人可以给生活增添色彩,是吧朱蒂?”

卡朵跑进屋来,从风雨中来的脸颊闪闪发光。

“他难道不是个很可爱的人吗?他跟我说他以前是新斯科舍一个大家族里的。”

“这一点我很怀疑,”朱蒂说,“我觉得他是象征性的说说,就像他说自己一样。把别人正要讲的故事捞走了,这不是有礼貌的做法,你们也听到了,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但是他看起来本性不坏,只要我们家的小动物们容得下他,我们也可以将就一下。”

“他觉得你很好,朱蒂。而且他还希望你直接叫他乔赛亚。”

“我不会的。但是过一两天的话,不要先生两字还是可以的。那样太别扭了。卡朵亲爱的,明天我为你手上的疣子准备一下法术。我知道早就应该关心这个,但是满脑子都是来来去去的,雇佣的这些事。噢,噢,我才不会让什么络腮胡子的帝利塔克先生碰我们家族的疣子!”

“我要把他的事情都写信告诉希拉里,”芭特笑道,“他肯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哦,朱蒂,如果十一月里有几天晚上,希拉里能像往常那样顺便拜访一下这里就好了。从他离开至今有两年多了,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还有没有汤留给席德呀,朱蒂?”

“还多着呢。他今天是去南峡参加舞会去了吗?”

“他不管去哪儿都带着玛琪·鲁滨逊,”卡朵说。“他现在追她追得很紧。夏天的时候还是莎拉·罗塞尔呢。我相信席德绝对是个花花公子。”

芭特带着一种满足微微笑了。人多就安稳。不管怎么说,贝茨去世后席德还从没有对哪个女孩真正动心过。芭特宁愿认为他将终生都忠于对贝茨的甜美回忆,如同芭特自己一样。她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闺蜜。她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快乐的老姑娘,而席德是个快乐的老单身汉,他们两个,还有温妮、卡朵以及回家长住的乔,还有麦金蒂和永远呆在这的那些猫儿们,还有在厨房讲故事的朱蒂,都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着,守护着银色森林。没有人想起银色森林时会不想到朱蒂。她总是在那儿,当然,她总会在那儿。

“朱蒂,”卡朵回去睡觉,走到在大厅门口时,忽然转身,郑重其事地说,“朱蒂,你可千万别爱上乔赛亚哦。我见他朝你抛媚眼了呢。”

朱蒂不屑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