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奥龙特斯河南岸的安条克竞技场与河心岛仅一水之隔。从蓝图上来说,它与这类建筑并无太大差别。

这场赛事纯粹是赐给市民的一件礼物,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免费观看。然而这种免费的性质使得前去参观者不禁担心竞技场——尽管体型庞大,容量可观——是否容得下那么多观众。因此比赛前一天,赛场附近能安营扎寨的空地都被支满了临时帐篷,看上去像是有一支急行军驻扎此地。

午夜时分,竞技场的入口就被打开了。人群一拥而入,进入特别属于他们的区域抢占地盘。他们展现出来如此的决心,恐怕唯有地震或者手执长矛的军队才能促使他们放弃到手的位置。观众在条凳上解决了当晚的睡眠和第二天的早餐。然而当竞技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反而又变得耐心起来,并且像一开始时那样饥肠辘辘——但此时他们需要的并不是食物,而是刺激的比赛场景。

富人们的座位是被保留着的,所以他们在太阳初升时才入场就坐。贵族和巨贾们坐在轿子里,由穿着礼服的仆人簇拥着,所以很容易辨识。

一个小时之后,不计其数的市民源源不断地从安条克涌来。

城堡上的日晷指针刚转过去一个半小时,全副武装的罗马军团就从萨尔皮乌斯山下来了。当最后一队人马隐没在桥梁深处时,整座安条克城已犹如空城——虽然竞技场容不下安条克的大多数居民,但不得不说,大多数安条克居民确实都离城而去。

在河边无数人群的注视下,执政官坐着游船从岛上缓缓驶来。这个大人物一下船,军团就列队迎接;尽管短暂,阵列的壮观程度甚至盖过了竞技场的光辉。

第三个小时的时候,观众已全部就坐。一阵嘹亮的号角过后,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十万双眼睛齐齐看向竞技场东面的建筑群。

基座在中间被一条宽阔的拱道分开,这便是游行之门了。游行之门上方是用凯撒徽章和罗马军团旗帜装饰的裁判席,执政官位居上座。拱道两边是数个被称为起跑之门[1]的空间,饰有雕塑的方柱上都装有一扇朝内的巨门。起跑之门上方是一条飞檐,檐口上用围栏围起,为后方逐级加高的条凳提供保护——坐在这里的全是盛装打扮、热情高涨的显贵。整个基座侧翼分别立有一座高塔,这不仅给整个与赛场等宽的主观众席增加气势,而且像皇室的华盖一般起到遮阳的作用,为烈日下的贵族们投下一片舒适的清凉。

这样的结构布置或许能够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竞技场其它部位的设置。请想象自己和执政官一起坐在裁判席上,面朝西,一切便皆收眼底了。

如果您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主入口。这是一扇宽敞的大门,两边还立着连接在高塔上的几扇小门。

您的正前方便是竞技场地了——宽阔无比的水平地面铺着细腻的白沙。除了赛跑,其他比赛都将在这里举行。

白沙赛道的西侧有一座大理石基座,上面支撑着三根锥形的浮雕矮柱。这里将会成为今日赛程的聚焦点,因为这三根矮柱即第一个标的,标志着跑马道的起点和终点。大理石基座后面有一条通道通向祭坛,一面宽十到十儿英尺,高五到六英尺的围墙延伸出足足两百码,有一个奥林匹克运动场那么长。墙的西端竖立着另一基座,上面也支撑着矮柱,这是赛道的第二标的。

参赛选手将从第一标的右边开始,沿着左侧的墙壁驶入赛道。赛程的起点和终点都位于执政官的正前方,因此他的坐席公认地占据了竞技场里最佳位置。

现在,如果您仍坐在游行之门上面的裁判席上,那么您一定能看见赛场里面地面上最为显眼的结构——赛道外圈的边界线。它是一道其貌不扬的坚固的楼座或者看台,大概十五到二十英尺高。和东边起跑门上方的飞檐一样,其墙顶也装有围栏。楼座沿着跑道延展,整段楼座在北段开有两道门,西段开有一道门。西门较为华丽,被称为胜利之门,因为获胜者将由此走出赛道,届时还会有护卫队和盛大的仪式。

西端的楼座是一个围绕跑道的半包围结构,它的作用是将看台上的观众席分为两大区域。

第一排条凳坐落在紧邻着墙顶围栏的地方;在它之后,座位也逐级升高。这样便形成了一幅蔚为壮观的景象——连绵的楼座上满是人们红润亮堂的脸颊,掩映在色彩斑斓的服饰当中。

平民占据着西段楼座,他们的区域始于天棚截止的地方——天棚是专为富有阶层准备的特殊区域。

到此为止,您已经将整个赛场布局净收眼底,而且号角响起的时刻也已经降临了。那么下一步您需要想象的便是,在这种热烈紧张的气氛当中,全场却鸦雀无声、纹丝不动的场景。

这时东侧的游行之门上声乐齐鸣,接着游行队伍的合唱便开始了,同时这也标志着庆祝活动的正式开始。队伍后面跟着赛事主事和民政官等赛事的举办者,他们身穿锦袍头戴花环。紧接着是各路神祗,有的用人力抬架着,有的用四轮马车载着,无不装饰得美轮美奂。参赛选手列队紧跟其后,各自穿着赛跑、摔跤、跳远或驾车所需要的服装。

慢慢穿过竞技场,游行队伍沿着跑道绕场前行。其阵容是如此的奢侈和华丽,以至于队伍还未到,赞叹声就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即便那些木讷、呆板的神像没有对此作出一丝一毫的反应,主事等一众人表现得可没这么不为所动。

参赛者的队列明显受到了更热烈的欢迎,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某个选手身上押了点钱,哪怕数量微乎其微。值得注意的是,在队列行进的过程中,其中最受欢迎的参赛者很快便凸显出来:要么因为观众们响彻云霄地喊着某人的名字,要么因为从高处向某个参赛者投去花冠和花环让他如沐花雨一般。

如果还有人不确定到底哪一项比赛更受瞩目的话,那么现在他的疑问已经烟消云散了。华丽的战车和极致宝马固然吸引了观者的眼球,驾车者的人格魅力更是使得这项比赛几近完美。只见他们各个身着束腰短外套——它们均用上等的羊毛编织而成,然后染成各自的代表色。除了宾虚,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名养马人——也许是出于不信任,他只身出场。除了宾虚,所有驾车人都戴了头盔。队列靠近时,观众们纷纷站到条登上,耳朵尖的人可以听见人群中女人和小孩的尖声欢呼。同时,玫瑰色在看台上飘成一片。被挤下看台掉进战车里的观众险些堆积成山。这种情绪也感染了战马;同它们的主人一起,它们也意识到观众给予它们的荣誉,并因此倍感骄傲。

很快,就像在其他竞赛类别里那样,哪些战车参赛者更受偏爱,观者也一目了然了。观众席上,几乎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某种颜色。大多数人胸口或者头发上系着某种颜色的缎带:绿的,黄的,蓝的。但纵观整个观众席,您就会发现白色以及猩红和金色的混合色最受欢迎。

在类似的现代集会中,特别是当赌博参与其中时,人们往往更看重马的品质和表现;然而在此时此地,国籍才是重中之重。若拜占庭和西顿选手得到的支持太少,那主要是因为前来观战的拜占庭人和西顿人寥寥无几。尽管希腊人前来观战者众多,但内部分为柯林斯派和雅典派,这就使得分别代表两个城市的绿色和黄色也并不出众。梅瑟拉的猩红和金的混合色本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众所周知,安条克是一大批侍臣的居住地,而他们又都投靠了罗马一派,所以猩红和金的支持者的数量就变得相当可观。剩下的就是乡下人、叙利亚人、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他们对酋长的四匹宝马向来信心百倍,再加上他们对罗马人痛恨至极,若有谁能让他们尝尝失败的滋味,教教他们什么是谦卑,那真是求之不得。所以他们穿上白色,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很有可能是支持者人数最多的一派。

眼看着驾车者们在赛道上继续前行,观众的兴奋程度也不断爬升。当他们到达第二个标时,白色占主导的普通观众席上已经呼声震天:人们丝毫不吝啬手中的鲜花,他们的呼声充斥着整个竞技场。

“梅瑟拉!梅瑟拉!“

“宾虚!宾虚!”

他们这样呼喊道。

列队驶过的地方,这些不同派别的狂热者们又坐了下来,继续他们的谈话。

“啊!酒神巴克斯在上,他真是太英俊了!”一名妇女这样说,她头发里缎带的颜色表明她是站在罗马人这边的。

“瞧他的战车是多么威武!”她同样支持罗马人的邻座紧跟着说,“这车上通体镶嵌着象牙和黄金。朱庇特一定保佑他赢得比赛。”

然而他们身后则进行着截然不同的对话。

“一百谢克尔赌犹太人赢!”

说话人的嗓门又大又响。

“不,别那么轻率,”一个温和派向他低语,“雅各的后裔并不擅长非犹太类的运动。因为在他们上帝的眼中,这些东西总是受到了诅咒。”

“你说的没错,但你见过比宾虚更自信更霸气的人吗?瞧瞧他的手臂!”

“瞧瞧他的马!”第三个人也插了进来。

“而且,”第四个人说,“他们说他掌握了所有罗马人的技术。”

最后,一名妇女给这曲赞歌划上圆满的句号:“没错,他甚至比那个罗马人更英俊!”

受到这样的鼓舞,那个下注的人接着说:“一百谢克尔押犹太人赢!”

这时,前方很远的一个安条克人说:“愚蠢的人!你们明明知道有人押五十塔兰同赌梅瑟拉赢,和那个犹太人对着干,而且是六比一的赔率!收起你们的谢克尔吧,当心亚伯拉罕找你们算账!”

“哈哈!安条克的混球!消停一下吧!难道你不知道是梅瑟拉自己下的赌么?”有人这样反唇相讥。

两派人并不友好的争论就这样继续着。

最后游行队伍停了下来,通过游行之门退出了赛道。宾虚知道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如今来自东方的目光将被牢牢地拴在自己和梅瑟拉的这场决斗上。

[1] 起跑之门 (Carceres),在拉丁语中有“起跑线”“开始”之意。在竞技场内,起跑之门主要用于环绕中心、沿逆时针方向进行的比赛。(译注)